......
“可以松开了么?”荔枝......不,皮说。
闻言,我松手,动作缓慢,像谋杀者的哑剧。
那被掐得变形的脖子立即复原了。
“你是怎么猜出来的?”它扭扭脖子,似乎有些不舒服。
我牢牢盯住它的脸,保持着冷笑。
“猜?”我歪了下脑袋,“根本就不需要猜。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看出来了,你不是荔枝,言行都不像她;你甚至都不是一个瞎子。”
“真可惜,我以为能瞒过你。”它说。
“你也太小瞧‘人’了。”我说。
“啊,是吗?”
皮慢慢睁开眼,两个吸光的黑洞露了出来。
它的眼里什么也没有。
诡异的场景。
“既然你早猜到了,为什么到现在才说?”它问。
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?”我冷哼一声,“你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。你提出夏莲之死的种种想法,只是在试探我知道些什么,又对真相了解到何种程度。而我没有戳穿你,也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。我现在说出来,是因为如果我不戳破这件事,那你可能永远也不会说出那该死的真相。”
“你也许不蠢。”
“那可真是彼此彼此。”
我重新回到椅子,坐下。
荔枝的皮在窗边站了片刻,然后走过来,理理大衣的下摆,也坐在了对面的那条椅子上。
导盲杖被搁在一边。
“......你并不害怕。”稍后,它说,“照道理,你应该害怕。而且,你是怎么猜到我只是荔枝的皮?一般人根本不会往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上想。”
我往前倾身,指尖合拢,望着对面。“因为我经历过,”我说,“所以,我不害怕。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发生过以后,它就什么也不是了,只是冰冷的现实而已。”
“你知道失皮症的事?!”
“是的,这是夏莲告诉我的————亲口。”
“我不信她会把这件事告诉你。”它反驳。
“那得看是在怎样的情况下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皮紧紧盯着我,用无眸的眼。
————它也不需要眼。
“你知道那个失踪的女教师吗?”我问。
“听过。”
“是我和夏莲埋了她,”我说,“————就在学校后边的坟地里。”
“有这样的事?”那张漂亮的面皮上浮出惊讶。
现在,那张脸叫我陌生。
“是的。”
“可这件事......”
“————那个女老师就是得了失皮症死掉的。”我说。
“什么?”
“她是夏莲的母亲。”
“什么?!”
“就是这样。”我向后倚,靠着椅背,在黑暗中眯起眼。那个悠远夏日的回忆仿佛在我眼前逐一闪过。“那天下午,夏莲被叫去了办公室,我以为她是去干那档子事的。于是,我拿出荔枝给的手机,偷偷跟了上去,但最后看到的却叫我大吃一惊————不,应该是不寒而栗才更合适吧。”
“你看到什么了?”
“失皮症发作的样子。”
“你看见了?”
“但愿我没看见。”我低下视线说,“当时,我一路跟着夏莲来到了一楼的办公室。办公室的窗帘拉着,里面光线昏暗,并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味。透过虚掩的门,我看见夏莲跪在地上,满脸绝望。好奇下,我悄悄走了进去,然后看见......看见......”
“看见什么?”
“我看见那个姓秦的女老师躺在地上,血肉模糊,她的皮正蠕动着想从人体上下来。那时,女老师还没死掉,和她身上蜕了一半的皮一样,正拼命扭动,就像被切断的蠕虫。
“但没多久,女老师和只蜕了一半的皮就不动了,死掉了。据说,失皮症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————这是夏莲后来告诉我的。我当时几乎懵了,傻站着,心里又惊又怕,但夏莲却很冷静,尽管也很悲伤;她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事了。她求我帮她处理尸体————她母亲的尸体。她不想让外人看见尸体的样子,也不想失皮症的事被外界知道。所以,我帮了她。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她,愿意被卷进这件恐怖、古怪的事中去,也许我是想借此赎罪吧。”
我停了一会儿,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肚子,大约半分钟后,才接着往下说:
“......我们趁着午休的时间,清理掉办公室里的痕迹,把尸体裹起来,然后拼尽全力拖过操场,进了坟地————那天操场上没人,一楼的监控也是坏的。那之后,我找来绿化工人的锄头,和夏莲一起将尸体埋在了坟地里。坟地里虽然有许多青色的坟砖,但好在土质松软,所以没花什么力气。
“完事后,夏莲对我说了很多事,是关于失皮症的。她告诉我,在很早以前,她们的家族有近亲通婚的陋习。别的家族,近亲通婚所产下的后代可能会患上白化病、侏儒症,或先天心脏病之类的后遗症,而她的家族则是失皮症————一种闻所未闻的、潜藏在血液里的诅咒。这种病会殃及很多代人......三代、四代,或者更远,而且女性患病的几率要比男人更高。不论男女,一旦失皮症发作,皮和人几乎是必死的。不过也有例外,比如......你!”我伸出一根手指,朝对面的皮点了下。
“照这么说,你早知道失皮症了?”它问。
“没错。只不过我没想到皮真的能和人分开,还能像人一样活动和思考。”
“那后来呢?夏莲还和你说什么了?”
“没什么了。不过,我将偷拍的事告诉了她。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给她听,但我还是说了。我说,我一直在偷拍你。她说,我知道。那是我第一次在图书室以外的地方和她说话,说的居然是这种事。”我搓着下巴,胡子扎手。“自那天后,我一直都担心藏在坟地里的尸体会被人发现,特别是夏莲死后警方搜查学校时,但很幸运,最后谁也没发现坟地里的尸体。只不过,我没想到这一切会被荔枝看到,还用来要挟我。”
“等等,”皮突然说,“你说荔枝用这件事要挟过你?”
我看了她一眼。“你不知道?”
“我没有蜕皮前的记忆。”
“果然如此么。”我自语道。“可你知道不少事。”
“有些事,你想知道,那就总有办法。”它淡然一笑。
很远的地方,梧桐叶飒飒响着。
橘子香。
短暂的沉默后,我开口:
“荔枝呢?她还活着么?”
“死了。”它说。干脆利落。
“和你分开的时候死的?”
“那样说也没错。”
缄默,蓝色的。
稍后,皮眯起空洞的眼,说:
“你的猜想应该还没说完吧?干吗不接着说下去?”
“————猜想?是的......猜想。”我抱起胳膊,从失落中回神。“我的猜想很简单,非常简单。那就是荔枝杀了夏莲,然后打扫了现场,借着卡车逃出了学校。”
“就这样?”
“不,这不是全部。其实就连这个猜想也不合理,因为荔枝杀了夏莲后打扫了现场,却忘了刀和拖把上的指纹。她应该把刀————即凶器拿走才对,然后再擦掉拖把上的指纹。但她没有那么做。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打算毁掉证据的凶手会犯的错误。所以她不大可能是凶手。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?很简单,她是为了保护某个人,正是这个人杀死了夏莲。”我想了想,接着往下说,“荔枝为了保护凶手而打扫了现场,留下了自己的指纹,以此误导警方,又借着送水卡车逃出了学校。
“荔枝和夏莲是亲戚,所以她身上也有那种诅咒。之后,她的失皮症发作了,你活了,她死了。为什么是在逃出学校后?因为如果蜕皮的地点是在厕所里,那荔枝的尸体去哪儿了?没人能带着一具尸体离开学校,而且沿途还可能会留下血迹。唯一的可能就是藏起来了。可藏在哪儿了?坟地?不可能。那天操场上有工人在做工,而去坟地必先经过操场,去宿舍和食堂也一样,所以尸体只可能藏在教学楼里。可教学楼里并没有可以藏尸的地方,即使藏了,也会被警方轻易搜出来。那在哪儿?荷花池?不,水太浅。花坛?或许可能,但得费一个小时挖坑,而且泥土翻新的痕迹会很明显,所以并没有什么可藏的地方。唯一的可能就是没有尸体。”
“那凶手是谁?”皮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摊手说。
“那这就是你的结论?”
“结论?”我嗤笑一声,“别逗了,这只是一个猜想。你明白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少装蒜。”我沉下脸说,“你知道夏莲是怎么死的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我说过,你在试探我对事情了解到何种地步,这证明你知道的远要比我多。”
“就凭这个?”
“当然不。”我扬起嘴角,看它。“是你自己告诉我的。”
“我?”
“您可真是贵皮多忘事啊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它蹙眉。
“昨晚,你和我散步的时候。”
皮没说话,像在回忆。
“你昨天说过的吧?”我自顾自讲下去,“你说,‘在将我拖入厕所后’?”
“我是说过,可这......”它停住了,没说话。
“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。”我露出一丝笑来。“没错,你怎么会知道我将荔枝拖入了厕所呢?如你所说,你只有蜕皮前的记忆,那你不该知道这件事,除非你撒了谎。但你并没有,你的确只有蜕皮前的记忆。记得我说到消失的手机时,你说‘并没有你说的手机’,这种语气不是很奇怪吗?好像对此事一无所知。而且,你也不知道我在坟地埋了尸,如果你有蜕皮前的记忆,那不该忘掉这事才对,毕竟荔枝还用它威胁过我。这也不是什么可以打听到或调查到的事,只有我和荔枝才知道,除非是荔枝告诉你的,但你说荔枝已经在失皮的时候死了,所以她不可能告诉你,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
皮睁着两个空洞,盯着我。
“很简单,”我继续说,“有人看见了,并告诉了你————这证明,当时的厕所里还有别人。那么这人是谁?能是谁?只能是两个人:1、夏莲————她就躲在厕所的隔板后;2、和夏莲一起的凶手。先来看看前一种可能,是夏莲告诉你的,可她被人杀了,如果是她告诉你的,那你蜕皮的地点就不在校外,而是在校内的厕所,并且是在12:30分之前。但这样会出现问题,即荔枝尸体的处理方法,这我已经说过了。再看后一种可能,是凶手告诉你的,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除非你与他有勾结。但不论哪种情况,都只证明一件事,那就是你知道夏莲之死的真相。”
荔枝————她的皮,坐着,纹丝不动。
片刻后,它闭上眼,轻轻叹了一气。
“......挺有说服力的。”它说。
我直起身子,十指相扣,手心湿漉漉的。“你就不该来找我。”我说。
“这可不一定。”
“看来你是还不明白,”我看着它说,“你没得选,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。”
“只怕你的手太小了。”
“如果你不告诉我,我就报警。”
“不错的笑话。”
“我不是在虚张声势。”我冷冷说道。
“我不信。”皮侧脸。
见此,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,摁亮,输入一个号码,然后给它看。“这是今早的那个刑警的号码,如果你不说,我就拨通它。”
“那样你自己也会牵连进去。”
“我要说的不是夏莲的事。”我冷笑一声。
“那是什么?”
“你杀了那个环卫工。”
......
沉默。
“我没有。”皮说。
“我不想和你争,”我收回手机,“只要我拨通这个电话,真相自然会明了。我也不在乎会不会被卷进去了,夏莲的事缠了我太久,现在也是该了结的时候了。我也许会受到惩罚,但你呢?你会怎样?你不是人,如落到人的手里,会怎样?”
“真是滑稽。”不料,它说。
“你觉得这很滑稽?”
“荔枝不就这么对付过你么?”
“说不说?”
“我会说的,就算你不用这种办法。”
我不屑地撇撇嘴。“那就别废话了。”
皮没有立即开口,而是仰起脸,抿紧嘴。
屋里很黑。
我忽然希望灯没有坏。
我希望什么都没有坏。
寂静。
终于,在绵长的静默后,荔枝的“孩子”开口了:
“如果我说,那天真正死掉的人,不是夏莲,而是荔枝,你会感到吃惊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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